跛脚阿彩是我们茶场采茶零工的小包工头。

　　清明前一天，烘炒茶叶的机器声响了一夜，刚刚停歇下来，就听到了一声高过一声的“咣铛！咣铛”声。阿彩一面敲打脸盆，一面喊叫“起床啦！起床啦！”

　　清明时节总是雨纷纷，茶场笼罩在一片烟雨中。采茶的女人们开始吃早饭。阿彩一手拿着馒头，一手指派活计：你今天在东边那个山头负责，北边那个山坡你去监工，收秤由你监督……被她点到的女人服帖地点着头。阿彩每天点名负责的女工都不同，这也是我看重阿彩的地方——她知人善用，她公平。

　　阿彩是河南人，在我们茶场带采茶零工已有几个年头了。别看她腿瘸，身上却有一股狠劲。前年有一位河南老乡，是阿彩带来的远亲。那大妈喜欢大葱就馒头，阿彩知道我最忌讳采茶时节吃葱蒜，警告过这位长辈好几次，未果。清明前一天，阿彩把那大妈的铺盖一卷，直接送她到火车站，让她回老家。我说这样太残忍了吧！阿彩双手一摊：我管零工，还是你管零工！

　　从此，阿彩的队伍里，再也没人敢吃有异味的东西了。

　　去年正月里，阿彩给我拜年，我在电话里说，我们茶场又把向阳水库西边那片山坡租下来了，要主采雀舌原料，人手要增加的。阿彩在电话那边爽快地说，没问题，交给我吧。三月上旬，阿彩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过来了。见我对她带来的一水儿大妈直皱眉头，阿彩说，你别指望我能带多少年轻姑娘过来，就她们这些大妈，在老家都是抢手货。我故意逗她：“那年轻采茶姑娘都哪去了？”阿彩又是双手一摊：“哪去啦？她们都留在电视里啦！那些采茶姑娘穿着蜡染短旗袍，头上扎着漂亮头巾，背个赤刮新的竹篓，翘着那涂了指甲油的手指，在那一排排茶垄上玩摆拍，我就想笑！她们是采茶的人么！”

　　阿彩腿瘸，她不进茶垄，但她会拿着电子小喇叭在茶埂上来来回回巡视。有一次我带客户去茶山上看鲜叶，车还没停稳，就听到阿彩的电子小喇叭在叫喊着，今天是炒雀舌，全部是芽尖，今天鲜叶采工是每斤一百二十元，如发现一芽一叶，别怪我扣工钱。

　　这时如有采茶大妈交头接耳，小喇叭里又会扬起阿彩的声音，大家不要说闲话，不要挤在一条垄上，集中精力采摘。春茶可不等人！顿时，啪嗒啪嗒，采摘鲜叶的响声连成一片。客户在一旁赞叹，你这个包工头是厉害角色。

　　阿彩能管住这七八十人，关键在于这些乡亲的食宿待遇，临时保险，车旅费，各个时段采摘鲜叶的价格等等一系列芝麻绿豆般的琐事，阿彩心里都有一本明白账。

　　等我们准备上车时，一回头，只见阿彩正在训斥对面的一位中年妇女：“早上出门开会时和你们说过多少遍了，不要用手指甲掐鲜叶，要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摘住芽头，往上一挑，听到没有……”

　　我摇下车窗，对着阿彩竖起了大拇指。

　　我们做茶的人都懂得，鲜叶是不能用手指甲采摘的，那样做成干茶一泡就是红根，就卖不上好价了。

　　但阿彩结起工资来，一点也不会亏待她的零工。我们分清明前后和谷雨前后结账四次。记得阿彩来我们茶场第三个年头，谷雨前结清工资时，出现了一个小插曲。有位制茶师傅和阿彩打赌说，你来我们这也好几年了，你知道一斤干茶雀舌有多少个芽头？

　　阿彩眉毛一扬，抑扬顿挫地说：“如果我答出来，你拿什么奖励我？”那制茶师傅豪气地说：“我请你手下所有的人到城里吃大餐。”阿彩让他立下字据，并要我作证签字。我笑嘻嘻地签了字。

　　结果，制茶师傅心服口服地输了。

　　阿彩一口气如数家珍地报出数据：一斤雀舌干茶，要用六万三千颗芽尖炒出。一斤鲜叶大约一万五左右颗芽头。清明前，我们每采摘一颗芽头只有五厘多工钱；谷雨前，我们每采摘一颗芽尖只有三厘不到工钱。

　　采茶女工披星戴月的辛苦，再一次让我的心尖都发了颤。

来源：扬子晚报　文／金文琴　编辑：张晨晔